「本文来源:钱江晚报」
作家王蒙先生又有新作。
新年伊始,他的长篇小说《猴儿与少年》由花城出版社推出。
《猴儿与少年》
王蒙著花城出版社年1月版
在这部作品中,王蒙讲述了一位年过九十的外国文学专家施炳炎老人的人生往事。
年,青年施炳炎来到了北青山区镇罗营乡大核桃树峪村,开启了另一种生活。几十年过去,他遇到的少年侯长友,以及那个聪敏与不幸的小猴儿“三少爷”依旧盘桓于记忆当中。这部作品在对岁月的回溯中,把大时代与人的命运变迁带到今天的读者面前。
王蒙还把自己写入小说,在小说家王蒙和老专家施炳炎的对谈中,奏响了“青春万岁”的回声。
新书出炉,文学界的大咖先分享了自己的阅读感受——
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说:“王蒙的小说一直有‘猴性’、有少年性,直到此时,八十七岁的王蒙依然是上天入地的猴儿,是永远归来和出走的少年。他如一个少年在暮年奔跑,他的顽皮,他的慧黠,他的生机勃勃、兴致勃勃,他的出其不意和万斛源泉,他苍茫的悲悯与祝福,汇合为一部《猴儿与少年》。”
而王蒙自己,则在“创作后记”中说:“能够回忆成小说的人,也用小说来期待与追远,你不羡慕小说人的福气吗?”
王蒙
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原文化部部长。曾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年9月被授予“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
王蒙笔耕近70年,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学走向现代写作技巧的开拓者。代表作有《青春万岁》《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活动变人形》《这边风景》等,作品被译成英、俄、日等多种文字在国外出版。
回忆创造猴子
敲键轻轻心绪来,初时初恋好花开,如川逝浪波犹碧,似梦含羞情未衰。万岁青春歌不老,百年鲐背忆开怀。扬眉吟罢新书就,更有猴儿君与嗨。
我十来岁时首次看了一九三八年我年方四岁时,在敌伪时期的上海,拍就的电影《雷雨》。印象最深的是侍萍时隔三十年与周朴园重逢,侍萍提到三十年前的事,说:“那时候还没有用洋火(火柴)。”
一个少年,听到一个妇人回忆三十年前的全然不懂的往事,我大吃一惊,我心头沉重,我为一个曾经在“还没有洋火”年代生活过的古人乃至猿人心跳加速,我哭了。
一九五八年,在我二十四岁时,读到毛主席《七律·到韶山》句:“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我肃然起敬,我想的是人生的伟大,时间的无情,事业的艰巨和年代的久远。我恭敬而且惭愧,自卑而且伤感,反省而且沉重。
那个时候我不可能想象:一个即将满八十七岁的写作人,从六十三年前的回忆落笔,这时他应该出现些什么状态?什么样的血压、血糖、心率、荷尔蒙、泪腺、心电与脑电图?这是不是有点晕,晕,晕……
还有六十三年前回忆中的回首往事,当然是比六十三年前更前更古远的年代的回忆。
回忆中与泪水一起的,是更多更深的爱恋与亲近,幸福与感谢,幽默与笑容,还或许有飞翔的翅膀的扇动呢。
与遥远与模糊一起的是格外的清晰、凸现、立体、分明,浮雕感与热气腾腾。
与渐行渐远在一起的是益发珍惜,是陈年茅台的芳香,是文物高龄的稀罕,是给小孩儿们讲古的自恋情调儿。
与天真和一些失误在一起的是活蹦乱跳,是趣味盎然,是青春火星四溅,是酒与荒唐的臭鸡蛋,更是一只欢势一百一的猕猴儿,回忆创造喜悦和忧伤,以及猴儿。
三十年前的《狂欢的季节》里我呕心沥血地写过1+1只猫。在三十年后的《猴儿与少年》里,我刻骨铭心地写了1+N只猴子。此1只猴子名叫“三少爷”与“大学士”。它们是我小说作品中的最爱。
一路走来,不仅仅走了六十三年与六十八年(我的艺龄),从前天昨天走到今天,还走到了明天、明年、后年,至少走到了二○二三年。能够回忆成小说的人,也用小说来期待与追远,你不羡慕小说人的福气吗?
当读者看到这小小的文字的时候,三少爷、少年、写作谈,后记,也都变成回忆了。
然后鼓捣着新的小说写作。(选自《猴儿与少年》·“创作后记”)
一道道山
二〇二一年,一九三〇年出生的外国文学专家施炳炎老人回忆起他从一九五八年开始的不同的生活历练。他与小老弟王蒙谈起,他的体验和各种遐思。他相当兴奋。
施炳炎已经过了九十岁了,他说在他的青年时代,得知了一大套关于年龄的文辞命名,他感觉到的是奇异与遥远,仍然不无悲凉。看到了“古稀”“耄耋”的说法,那种陌生与将尽的感觉令他回避。他更惧怕的却又是中途失去到达古稀与耄耋的福寿。后来呢,同样遥远的南北两极、赤道,他虽然没有去,毕竟在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经停候机八次了,那个机场的候机室大如一个篮球场,而机场快餐店的墙上,挂的是一张压扁了的五官俱全的北极熊皮。而新加坡,特别是厄瓜多尔,也使他觉得赤道不赤道,无须惊异。他对于遥远与陌生、奇异与遥远、南极与北极、赤道与厄瓜多尔、古稀与耄耋的感觉变得越来越亲近了。亲近来自日历、年历,来自阿拉斯加、厄瓜多尔机场。
不知不觉,不可思议,关于年龄的美妙的众说法,他也都一一经历了即失去了或者正在经历即正在失去着。世界上有一种获得即是失去的悲哀,包括一切成就与财产,但都不如年龄与年龄段是这样的得即是失。且看金钱名誉地位,是得以后失,未失之前,当然是稳稳当当地得着的,哪怕一天。而时间造成的年龄,秒、分、时、日、旬、月、年、年代与世纪,一旦获得,没有一刻不在减少与走失。
还有一两个关于年岁背后实是生灭的说法,他没有把握也不想谈论,只能顺其自然、乐观其成,要不——就是节哀顺变、驾鹤西去了。
一不小心,他历经襁褓、孩提、髫年、龆年、总角、黄口、舞勺、舞象、弱冠……当真是琳琅满目,花样齐全,因为他老了,他在老着,继续不断。他在温习,他在怀疑,他问自己:这么复杂巧妙充盈奇特文雅高贵的一大套名词,难道都是真实的吗?难道不是国人大雅吃饱了撑的撒豆成兵的迷魂阵吗?他又反刍又背诵,五体投地。髫年垂发,龆年换牙,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六十知命耳顺,六十花甲,七十古稀……一个出自中华历法,一个出自杜诗,花甲古稀之说居然比孔圣人关于知命耳顺的说法更普及与深入人心。还是民间厉害,这也叫“礼失求诸野”吗?
八十岁耄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