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漢詩研究專刊
國際當代華文詩歌研究會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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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宇秀（加拿大）
1
风景
是风景的女人渴望风景
却把所有的目光拒绝于风景之外
便有山洞
不曾留下足迹
超越一切诱惑找不到知音
万种风情折成一把扇子遗落沙漠
一串驼铃摇荡成耳环
各种眼神错落在梦里
当最后一位情人悄然走过
她的睫毛
绿草一样生长
眼泪永远挂在天空
2
空号里的蛙鸣
又一次清理旧物
我弄醒了那些睡久了的尘埃
那些在灰尘里恪守往事的旧纸页
那本与往事主人相关的通讯录
一串蝌蚪似的电话号码
从前曾在碎银斑驳的池塘里游弋
小蝌蚪载来载去的笑语
总是让阳光在树影里神出鬼没
可你走后，死水一潭
阳光变得凶狠干涸了池塘
蝌蚪尚未来得及发育
它们枯死的造型从此成为密码
而你的名字在密码旁俨然是一条索引
我小心翼翼地复原蝌蚪的身体
被翻新了墨迹的号码
立刻在你的名字旁栩栩如生，等我摁响
那根一向雀跃着摁响你的手指啊
竟兀自呆立在尘埃里，
过去的时光在那串属于你的号码和名字旁
怎么也过不去啊
假设若干年后有谁摁响了一个空号
可会摁响一片蛙鸣？
如果那样，必有一人被蛙声团团围在
银霜遍野的月色之下
而你，一无所知地守在通讯录里
成为往日一再被翻开的理由
3
黑伞
清明，撑起一把黑伞
躲雨的依偎抽象成一幅无题的沉默
努力出一时的坚强以支撑终生的怯懦
梦想有人欣赏我的三点式
初春依然冻手
如今的四月
已不像往年慷慨伸出一片温柔
冬天的故事仍喋喋不休
我伏在想象的肩头任遥远的目光遍体抚摸
一把孤独的道具被寂寞
用到老旧
4
月亮碎成花瓣
死命地拽住
月亮上斜出的树杈
在狂风里荡成呼啸的秋千
却回不到孩提的痴癫
一个跌宕
瞬间甩过千年
我依然吊在半空
被风化成万古悬案
殊不知
早已出窍的灵魂
不甘行尸走肉落魄尘缘
乘着脱轨的月亮
直冲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狂风飞舞着刀光剑影
劫持一只水晶鞋——
等待认领
星星缄默的夜空啊
本无后花园的风月小径
一剑飞去
坠落的月光竟碎成缤纷花瓣
一一亲吻前世迷离的泪眼
灵魂从漆黑里伸出手臂
舒展为一朵巨莲
静默如初
盘坐于汪洋之海面
我，悬在永远
5
旧书之忆
这些书蹲在集装箱里漂洋过海
被我从一个地下室转移到另一个地下室
像反法西斯电影里的地下游击队
我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让它们见识一下
北美的阳光如何像本地女人的大腿
直接了当，不在长裙里深藏
夏日，在玻璃上喧哗它的耀眼
我在耀眼之下一片苍白，只听到一些过去
在旧书里窸窸窣窣
……俯首霉味亲吻往事历经时间的齿痕
随手翻开一页翻到和你曾经的雨季
享受那场任性的暴雨就如享受在你面前纵情嚎啕
你用胸脯烘干我湿透的衣衫、泪眼，还有其他
然后我们坐在窗台上
看彩虹跨越嚎啕之后的天空
转眼间，你我
仰望的天空就成了地下室的储藏
那样的霉味儿，只有捱过雨季的人才能心领神会
如今北美的阳光里我总是备一把伞
现在的身心再也经不起雨淋
那面胸膛早已是荒芜中一块冰凉的石碑
尽管温哥华的火炉很暖
挡不住许多的记忆在书页里生出绿色的
斑斑点点
6
秋雨
秋雨行至昨夜
彻底放弃了抒情的缠绵
兵荒马乱地穿过黑暗中的城和城里的梦
我的，在大大小小的水坑里簸颠
早晨的眼睛被眼药水点醒
穿过窗子的百叶，穿过橡树的落发
也追踪不到南飞的羽翼
秋雨跑过的街市
如曲终人散的戏台，留下萧瑟、凄清、和
加厚的衣服裹不住的冷
撕掉了半张脸的海报，躺在
路边的水洼里
美人另一半笑容不知被谁勾引或遗弃
如此，伤感成为这一季的索引
思念顺势而来
但我的心缘何被腾空？连思念都未被挽留
我想不起来任何一个你
定然是所有的你在你所有的空间里
已把我删除干净
我深知你，跟夏天一样，都不是我能留住的
所有的热烈连烟灰都没留下
而这一季号称果实累累
尚未收起的遮阳伞是我故意拖延的夏天
大雨滂沱之后的日子便如死水微澜
时断时续，顺着伞角滴答，滴答
我看到流泪的另一种戚然
7
“我爱你”逃之夭夭
雨就这么无聊地下着
像个啰哩啰嗦自说自话的老妇。一把伞下
的热吻，遗落在上个世纪
复制一份过往的浪漫如同陷入一种谵妄
这夏末的傍晚飞来的都是蛾子
没有一枚蝴蝶
往后的日子里，还有没有可能听到或说出
那亦真亦幻、亦俗亦雅的三个字？
蜜桃般熟到溃烂的表白
是一件早已过时的化纤衣裳，如今送都送不出手
明日放晴，你说陪我散步到十个街区外
照旧路过那些童话里的小木屋
只是花草枯萎，落木萧萧
你说这很正常
我却忍不住为这正常黯然神伤
你说疫情过后，乘一趟火车横穿加拿大
去看冰川、草原、沼泽、崇山峻岭、峡谷湖泊
还有北极熊和北极光
我突然心生一计：或许在沿途风景的掩护下
可以暗访那早已从你我之间逃之夭夭
的——“我爱你”
为此，我决定从今开始蓄谋一场旅程的艳遇
在罂粟的剧毒里
赌上桃花最后一瓣运气
而气象预报说：明天多云，兼有雷阵雨
8
你是我的虚构
没有你，我就是一栋空置的房屋
门已成虚拟，开也好关也罢
皆无意义，反正无关进出
夜深时，墙壁的剥落声盖过风雨呼啸
这间房屋也曾热闹过，有过笑语有过呻吟
幸福眩晕的一刻，非人前的欢愉
而是发丝般纤细的呻吟撑着你
一浪高过一浪的雄风
我的房屋在你的雄风浩荡中无限延伸
延伸到连着天际的草原
羊群在我的山峦纵情奔跑
你，是我的牧羊人
没有你的房屋，蜘蛛网罗天下
杂草封锁门窗。我在封锁里虚构火焰
和火焰里的羊群，和前世在今生里的狂奔
你，是我的纵火者
作者简介
宇秀（YuXiu），祖籍苏州，现居温哥华。出版散文集《一个上海女人的下午茶》《一个上海女人的温哥华》、诗集《我不能握住风》《忙红忙绿》等。曾获“中国电视奖”、中国广电部和中国广播影视学会报道奖、评论奖、“年十佳诗集”奖、《年十佳华语诗集》奖、台湾13届叶红女性诗歌奖、年海外华文著述奖、第40届中国时报文学奖新诗首奖、年度“十佳华语诗人”称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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