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兔子,她住到了南极,所以她叫自己南极兔。
因为她在澳大利亚的草原待不下去,她不喜欢吃草,那充斥了纤维素和油墨的味道。
但是兔子怎么可以不吃素呢?
但是,她就只喜欢吃肉。
她总是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小巧的,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凛冽的寒光,一点也不像澳大利亚温吞吞的四季如春。
没有人相信她会活下去,也没有人相信她会活得很好。
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牙齿的兔子,怎么可能靠自己捕食活下去呢。
她不断地训练自己的奔跑速度,往布袋里装很多很多的松果板栗,没日没夜地增强体能。
于是,她从一只很弱小的兔子,变成了一只有一点点肌肉的漂亮兔子。
可是她的牙齿还不够锋利,草原上对她有威胁的动物也太多了。
可这些都不是她离开草原的理由。她可以甩掉草原上最快的猎豹,在最雄壮的狮子身上上蹿下跳然后毫发无伤地离开,耀武扬威,趾高气昂。
你说她得到了什么呢?这些又不能当饭吃,她也啃不动那些大型食肉动物的一口肉——当然,她没有啃过,他们身上都好臭哦,而且总有虱子跳跃。她可下不了口。
但她就是开心,开心看到那些食肉动物气恼的样子,却又不能奈她何。这是她唯一的乐趣。
可这样的快乐不能挽留她了。
当她兴致勃勃地说她今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咬断了一只山雀的脖子——“它肉被烤了以后可真好吃,不过我烤的时候把尾巴烧焦了”——这样遗憾的语气却让其他兔子置若罔闻,他们埋头嚼着草,慢吞吞地,和澳大利亚一成不变的季节、气温一样。
她有些泄气。她并没有咬断山雀的脖子,那只山雀被猎人打死了,挂在树上,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埋了。
当她吹嘘自己又跳到了多少头狮子身上时,那些兔子也不愿意搭理她,他们觉得她是一只异类。
兔子吃草,就和狮子是百兽之王、松鼠喜欢咬松果一样天经地义。
所以她走了,去了南极。
因为她听说南极有鱼,肥美鲜嫩的鳕鱼。
她尝过一次鱼,从猎人冒着热气的火堆旁,冒着被捕猎的风险拖了大半条回来——她总是对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感到自信。
鱼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肉。
她就这么去南极了。
南极好远哦。
我不想去了。
南极兔这么想。
路上碰到的每一个生物都很友善,苍老的大树和蔼地低头:“可爱的兔子,你要去哪呀?”她很喜欢那棵会讲故事的树,所以她原谅了他对自己的形容词,可爱——她一点也不喜欢。
“我去南极。”
树下乘凉的小鹿好奇地探头;“是地球最南端的那个南极吗?”
“是的!”
她感到自己挺直了腰板。
大家并不嘲笑她,但她感到也没有人看好她。
但她不在意。
她可是一只南极兔呀。
这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用来激励自己去南极。
要振作起来,你可是一只南极兔呀。
每当她觉得沮丧时,她都这么鼓励自己。
有一天,她躺在墨西哥的沙漠里,干渴又饥饿,不知道自己是想喝水还是想吃肉。
两个都要吧。
加加油,到了南极,大片的冰雪都是清凉的水源,无数欢腾潜游的鳕鱼等待着她的品尝。
可她抬头看看永远闪耀的日头,觉得难过,忽然大哭,可是眼睛干干的,红红的。
太久没喝水,哭不出眼泪啦。
更委屈了。
为什么要做一只兔子呀,还是一只喜欢吃肉的兔子。
如果委屈自己当初和同伴一起吃草,她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狼狈?虽然澳大利亚平淡的四季很无聊,但是好过她几乎奄奄一息于墨西哥的沙漠里。
要是能做一匹狼多好啊,强健有力的身体,漂亮的肌肉线条,迅捷的速度,最重要的是,光明正大地吃肉,没有人会觉得她奇怪,没有人会责备她,没有人会用天职和规则束缚她。
她想起自己许下去南极的雄伟愿望时,离开的前夜,只有自己的好朋友偷偷溜出来送她。
“希望你一定要到达南极。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你怎么比我都确定呀。”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到那里,不过是三个月还是两年的区别而已。”
“更因为,我其实也是只是一只不怎么喜欢吃叶子的长颈鹿。”
她的好朋友留给她最后一个拥抱时,这么快速而低声地说到。
振作起来,你可是一只南极兔呀。
南极兔历二年六日。
今天我又和赤火出去玩了,她带我去了一个洞穴,那里超暖和——当然是相对南极而言的暖和。她在里面藏了很多鳕鱼肉,然后和我说我可以随便拿。真幸福。每次极夜来临的时候我总是会饿上很久,南极的温度太低了,肉都被冻坏了,不好储藏。
不好吃的肉,饿也不吃。
这是挑剔的南极兔的人生信条。
她写到这里,歪了歪脑袋。
赤火是她在这片苍茫又寒冷的土地上为数不多的朋友。
她是一只北极狐。
据赤火自己说,她有记忆起就在南极了,对于北极,就好像是曾在梦里的云雾看到过一般。
这里还有大片的企鹅,他们会和自己抢夺鳕鱼,人多势众,南极兔也没打算抢。那些企鹅都很好,并不因为她也喜欢吃鳕鱼就欺负她,有时候,他们还会叫自己去企鹅窝里吃饭。
但是南极兔很少去,鳕鱼再好吃,面对一大片黑压压犹如马哈鱼迁徙一般的阵势,她真的味同嚼蜡。
赤火不一样。
她和自己在这片土地上,都是稀有物种,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可赤火比她更加如鱼得水,更融入这里。赤火是原住民,自己是半途加入了这片土地。
这种身份的失落和迷茫更强烈了,随着极夜的到来会肆无忌惮地生长,缠绕她颠倒的梦境,混杂着遥远的澳大利亚草原纤维素和油墨的气息。
南极的冰又融化了一些,我觉得有点热了,本来适应寒冷开始疯狂生长的毛现在有点痒。
她继续写。
也可能是水太冷了好久没洗澡?
她停顿一下,歪歪脑袋,想到自己前天才去赤火家凿冰烧水洗澡,划掉了刚刚写的那句话。
然后搁笔。
她总是记些无聊的东西,算是对自己这一天有个交代。
尽管这些随着风雪的肆虐很快就被淹没,看不出存在过的痕迹。但她全然不在乎,因为她写这些也不是为了留给以后的动物看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
或许是寂寞吧。
“南极兔,人家是专程来找你的哎。”
赤火的胳膊肘撞了一下自己,挤眉弄眼。
其实并不是。
这只“远道而来”的北极熊引起了这片土地的小小轰动,很少有这么庞然大物出现。任何动物,好奇心和吃瓜性都是本能。
他说自己恰好路过南极,想起之前在亚马逊河的热带雨林里听到穿越山林的风在讲一只一心想要到南极来的兔子,就好奇,想过来看看。
原来他也是出于好奇。
虽然他说自己是恰好,但赤火的话还是让她耳朵红了。
“我就开个玩笑,你耳朵怎么就红了?”
“冻的。”
其实是因为北极熊太好看了。
她见过熊,在草原的时候。
那些熊笨重,迟缓,看着很友善,但是不太聪明。他们会安安静静听自己说话,偶尔笑呵呵地回复,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们都有很茂盛的毛发,遮盖了容貌。
他们都不爱洗澡,总是臭烘烘的。
所以她对熊这个物种天然抱有善意,但到不了喜欢的地步。
可是眼前这只北极熊,干净漂亮,毛发的长度恰到好处,露出圆润的指甲、皱皱的鼻子,还有像松仁一样发亮的眼睛,看上去安静又腼腆,很愿意倾听的样子,不像赤火,吵吵闹闹。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动物。”
她思考了一会儿,把自己脑海里见过的动物过了一遍,最终把到达嘴边的“熊”字改成了“动物”这个词。
“谢谢你。”
“你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动物。”
“是吗?”
“你的牙齿和耳朵很漂亮。”
“喂,你耳朵又红了。”
赤火真烦人。
北极熊到达南极已经两年了。
他适应得很快,大家对他赞不绝口,都说他温和有礼无可挑剔。
他总是可以维持一个不算热络又不算疏离的态度,不温不火,更像澳大利亚的草原,而不是南极这片土地的温度,可他在这里,又没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真是一个厉害的神奇的人。
她看着坐在一块破开的冰边钓鱼的北极熊,边发呆边这么想。
“怎么老看着我呀?”
北极熊大概忍不住了,终于问到。
“因为你好看。”南极兔不慌不忙。
比厚脸皮,他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这个在南极的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的长毛兔子。
“你可以看自己,”他指了指冰面上南极兔的倒影,“你自己也很好看。”
北极熊显得无比真挚。
“我知道。”南极兔的目光又在北极熊的眼睛上逡巡了一会,终于收回,专心钓鱼。
他们收获很多,吃得肚子圆滚滚地瘫在雪地上,食物的热量让他们不惧寒冷。北极熊把鱼骨头搬运到三英里外的垃圾场,再三叮嘱南极兔不要乱跑,免得又迷路。
她这个四年的老居民还不如北极熊认路,北极熊来南极后三个月就摸清了大大小小的道路,自己永远秉承着问路的良好习惯,左右这块地方动物稀少,也没有什么坑蒙拐骗的事件,她常年锻炼,体型的弱势让她打不过,但她跑得快。
“他对你可真好。”赤火躺着,用脚踢了踢南极兔。
“他对你也很好。”南极兔不甘示弱,回踹了一脚。
若论攀谈和熟络起来,赤火和北极熊走得近的时间比自己要早得多。
“呆兔子,他和我走得近是因为想了解你的情况。”赤火敲了敲南极兔的脑袋。
“我可没打你这么重过!占我便宜!臭狐狸!”
于是北极熊回来的时候发现南极兔和赤火又打起来了。
之所以是“又”,是因为她俩平均三天打一架。
这已经算好了,要不是北极熊劝着,以前都是一天打三架。
俩动物别别扭扭地分开,赤火的家离得近,她先回去,北极熊送南极兔回她的洞穴。
“其实我很感谢赤火,如果不是她,我一定很寂寞的。”南极兔看着赤火离去的身影,感慨了一句。
“我知道,”北极熊捏了捏南极兔的小耳朵,“就像我感谢你一样,因为你,我才觉得是有动物陪伴的,是温暖的。”
“我?”南极兔有些惊讶,“很多人都很喜欢你呀,你并不寂寞。”
北极熊会捕鱼,会唱歌,会修洞穴,会推算极昼和极夜的天数,会预测哪里鱼群最丰富。
他好像什么都会,还有很多的旅行故事可以讲述。
“那不一样的,我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很友善,我也会需要有距离的不深交的陪伴和快乐。”
南极兔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
“那和我待在一起的快乐呢?”
是什么样的快乐呢?”
“就好像是,你喜欢吃鳕鱼的那种快乐。”
南极兔没有明白北极熊的意思,她有些纠结。
后面的这段路,她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下了一个决定:“虽然我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给你吃,但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决定,你可以咬我一小口。”
然后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北极熊有些莫名其妙,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南极兔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有想吃我,对吗?”
“嗯。”
“那就好。”南极兔松了口气。
“其实你不用为了留住一个朋友,去说出允许对方伤害自己的话。”
“我没有要你伤害我,只是觉得……”南极兔歪歪脑袋,“如果你真的很想,咬一口也是没什么太大关系的。”
北极熊又捏了捏南极兔的耳朵。
“那……我可以咬一口你的脸吗?”南极兔忽然问道,“手掌也可以。”
“为什么?”北极熊有些奇怪,他知道兔子的一小口对自己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于是南极兔给他讲了自己很久没对别的动物谈起过的,她曾经在狮子身上上蹿下跳、甩掉草原上的猎豹的故事。
“我喜欢吃肉,但我从来没咬过他们,他们都不好看,还臭烘烘的,而且态度傲慢。”南极兔嫌弃地皱皱眉头。
北极熊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忆一旦撕开了一个口子,喷涌而出的记忆就会像热气腾腾的流水,波涛汹涌得连南极的冰雪都来不及冻住它们。
“我有时候会想,我要是一只狼多好啊,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光明正大地吃肉,没有谁可以阻拦我。”南极兔仰头看着天中落下的雪。
“说不定,那样的我会拥有你一样强壮的身躯,不用害怕风暴吹走我,不用担心够不到碗柜上的盘子,不用担心被虎视眈眈的鹰隼吃掉。”
南极兔有些低落,她很少把这些展露在别人面前。
她和北极熊都沉默了很久。
天空中的雪越来越大,南极都很少有这么大的雪,大地上只有自己红红的眼眶和耳朵格外显眼,她看向身边的北极熊,他的毛发越发洁白,鼻子也被冰雪覆盖,只有一双眼睛依然乌黑发亮,穿破冰雪注视着南极兔。
“我觉得你这样很好。”
“什么样?”
“做一只南极兔,很好。”
“你很小,你移动速度可以很快,所以那些盯着你的鹰隼一次也没有逮住你,所以你大摇大摆地顺走猎人烤了一半的鱼。你是一只兔子,企鹅是可爱的憨厚的,赤火是淘气的狡黠的,你不一样,你聪明灵巧,眼睛也和他们不一样,你有长长的毛茸茸的耳朵,真的很漂亮。你虽然小,但是你尽最大的努力在锻炼和提升自己。你不一定要有狼那样的身体和曲线才可以被称为结实,也不一定要从体型和外貌上让别的动物畏惧才可以生活得高枕无忧。”
“你是一只努力生活的,愿意感受很多细微事情的,勇敢的,坚持自我的,特立独行的,南极兔。”
说着,北极熊蹲下来,把兔子捧在手里,放到和自己眼睛平视的位置。
“你是让我庆幸自己可以遇见的,一直独一无二的,南极兔。”
不需要想成为狼,不需要在做一只奇奇怪怪的兔子的时候觉得恐慌害怕。
吃肉的兔子也好,喜欢热带的北极熊也好,讨厌吃叶子却不敢反抗的长颈鹿也好,不知怎么漂流到南极的北极狐也好。
他们都特立独行,独一无二。
南极兔的耳朵慢慢耷拉下来,软乎乎的,眼眶更红了。
北极熊又捏捏她的耳朵,想把它重新竖起来。
“所以……”南极兔带着哭腔问道,“我还可以咬一口你的脸颊吗?”
“可以的。”北极熊把手掌举到靠近自己脸颊的地方。
不光滑也不粗糙,温软的,带着温暖的气息,却又沾染着南极冰雪干净的芳香,还有他鼻翼间萦绕的还没来得及冻成冰的水汽。
唔,原来熊也可以这么干净可爱,清清爽爽。
南极兔狠狠吸了吸鼻子,感觉到快乐。
然后她感受到北极熊的鼻子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朵。
她忽然感到血液都往那里流去。
她早已习惯了北极熊时不时用手捏一捏自己的耳朵,尽管她最初很抗拒,但还是默许了这个只有北极熊一人可以的动作。
可是怎么还可以用鼻子去碰耳朵啊。
为什么要用鼻子碰耳朵啊。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咬你一口。”
南极兔猛地一抬头,看到了北极熊带着笑意的湿漉漉的眼睛。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我怕伤到你。所以就只好用鼻子碰碰你的耳朵了。”
“为什么要碰我的耳朵呢?”
南极兔鼓起勇气问,因为她觉得自己在靠近什么自己一直想要的期盼的答案,但又害怕希望落空,可她还是选择问出来。
“因为这样让我感到快乐,就像你吃鳕鱼的那种快乐。”
自己为什么喜欢吃鳕鱼呢?
是因为喜欢吃肉。
为什么喜欢吃肉呢?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呀。
你为什么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呢?为什么容许我咬一口你的脸颊呢?为什么用鼻子轻轻碰我的耳朵呢?
为什么我会想要咬一口你的脸颊呢?为什么我会容许你碰我的长耳朵呢?为什么我会在大雪中和你提到我想成为狼的迷茫呢?
这就是答案呀。
C24.,0.,23.,1.,22.,2.z"fill="rgb(,,)">写在后面:
祝小张同学二字开头快乐。
是给他的生日礼物里的一篇文章,这是我相对擅长的方式啦。
其实写了很多东西,但是最喜欢这篇小甜饼,临时起意想到的文章,意外的一气呵成,因为喜欢一些可爱的体型差,因为自己喜欢吃肉,所以有了这只兔子,有了这只熊。
虽然我们还有太多需要一起面对一起成长,但是……
没有但是,生日快乐。
文字:Eden
排版、编辑:Eden
所有图片,均来自自己拼凑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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